2017年3月9日 星期四

2015-16 公開組 銅獎《山城四季》

山城四季

梁莉姿 中國語言及文學系(三年級)

(一)夏

這裡偌大得我一無所待。

大一時,慣於活於狹小的城,無法習慣寬大而缺乏人群的空間,伴隨著大學生活的游離,我在質疑和困惑間惴惴不安。時常這樣:下了課,沒有朋友,一人在百萬大道中央。兩道的人靠樹而走,間有推銷員或傳褔音的教徒招截,但人們目標明確,不曾久留。只有我,左邊是圖書館,右邊的盡頭是李卓敏餐廳,背後是長梯,我卻佇在原地,連應當借書寫論文、吃一個下午茶還是,乾脆回宿舍都無法好好決定。九月的山城戒不了八月的膩熱,我穿著短褲,踢著快要斷帶的人字拖,在這樣的迷惘裡被蚊子叮得一腿紅腫。茫茫的人,茫茫的路。

大二以後,跟人說起,這種游離的惘然像水痘一樣,唸大學時總要長一次,長時無比難受、疼痛,甚至會留下疤痕,可熬過了又似乎會好起來,但天知道會否復發呢。

(二)秋

我後來還是學習怎樣跟山城相處。譬如學習行走而摒棄校巴,在「五低」乘升降機到高座,有時我會在那家小店叫薄餅餐,從前尚有煙三文魚沙律贈送,如今想是易過手,只剩下薄餅了。

沿著保健梯走,風會把微細如麥的小黃葉撒到梯級上,或是沾了些在身。我有時會拾刺手的松果,這與平常裝飾聖誕樹的那種不同,它長滿一顆顆釘般的刺在松履上。我也不清楚為甚麼要拾起,但總是清潔好,就一個個擱在書櫃。

從醫學大樓沿行車路走到邵逸夫堂,兩岸的石駁長滿雜草,蒲公英在石縫間竄出。我在旁吹啊吹,綿綿的種子在空中飄蕩,觸動了我對於由的想像,並落到各個角落。我喜歡它們飛翔的模樣。

我和室友關係一般,我常在圖書館工作至凌晨三時才回宿。今年多了幾隻黑貓在圖書館門外跑來跑去,若有人了,便馬上竄進行政樓前的草叢中。敏感、易於受驚、無法與人接觸。我想我也是如此。

學期末時,出來時往往天已亮了,清晨的寒氣教人無法抑止顫抖,而我最喜歡這樣的味道,乾燥,溫和,風的味道,嗅著嗅著日子彷彿也能安定下來。燕子不斷往回飛行,在微藍的光下,我只來得及看牠們分叉的尾巴。

(三)春

潮濕的四月,山城像某種浸泡過久的金屬,有某種生澀的鏽味,混滲著香矛、汗和肉、車子,揉成某種過份濃郁的氣味。

濕漉教我無法安睡。徹底失眠迎來的清晨,口枯舌乾。我在宿舍,看著光從窗簾像來潮一樣蔓到床邊。清晨六點,對面的校巴站空無一人,只有雨滴一下下沿簷蓬滑下。我痛恨自己仍然相信那些與我一般任性而充滿謊言的人。樓下的網球場濕得一團糟,毛茸茸的網球,盈滿水散在場上。我想像打起來地上就會滿滿的水漬,那是多麼教人無措的事。我只有一種逃亡的願想。

有一晚從新亞學生會離開,沿著孔子像走回小百萬,聽到蟬聲混著蛙聲囂叫喧嚷,低沉而無間斷,我走到草地去,悄悄開了閃光燈,在像旁的小池有三、四隻蛙伏於石上。「噗通!」一聲,其中一隻躍了進去,游了好一會卻爬不上岸。旁道的水道上,兩隻蛙正在交溝,腹抵著背,一動不動。街燈下,一大群飛蟻縈繞不散。

那晚我做了個夢,夢見蛙們都跳到我的頸上,粘膩濕漉。

(四)冬

學期完結總是最難熬的。寒冷的時候事情就只會開始變壞。我總在不同課室、講堂遺失圍巾、手套,或是拿著剛沖好,熱騰騰的咖啡在上課時打翻。有一回,我在康本上課,靠窗的位置。有時分神望外,便見蜿蜒如蜈蚣的列車駛近又離開。再近一點,三樓平台總有人離留。但教我注意的卻是一個圍著紅色圍巾的女孩,獨自坐到石長椅上,坐了好一會。突然把腿竪起,雙手環抱,把頭埋進膝蓋,好像一隻逃避的駝鳥,勉強能看見她的身子微微瑟縮,也可能是因著冷。我就這樣一直看著。好久好久,她才抬起頭來,脫下眼鏡,掏出紙巾擦臉。好一會,她又若無其事地站起離開。另一個男生坐下來開始吃他在Cafe330買的意粉。


其實那像默片一樣,整個過程沒有任何聲音,可就是這麼簡單而直接。我總覺得所有人跟那女孩,其實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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