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9日 星期四

2015-16 公開組 銀獎《霧色》

霧色

曾旭蔚 翻譯系(二年級)

手機鬧鐘的電子機械聲橫蠻地把我拉回現實,艱難地睜開眼睛,習慣看了一下對面的床,空空如也。對哦,今天是星期二,室友去上八半堂。

我輾轉了下,勉強起來,關掉鬧鐘。扒下其中一片陳舊的百葉簾,簾與簾之間的灰塵濕漉漉的,窗外是一片厚厚的春霧,看不到對岸的吐露港,連窗前的怪樹也變得模糊不清。天色被灰白色的霧掩藏,世界一下子裝上了單色濾鏡,猶如以前的黑白默片。我無聲地走到公用廁所,一邊刷牙,一邊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張長期捱夜的白臉,一下恍惚不知自己從何而來,而又身在何處。

我下樓,看到被霧緊緊包圍的無人校巴站,決定不等那疏落的校巴,徒步走到要上課的地方。女人腳上「逸夫書院」四個字融在霧中,不時晃動。長命斜的兩旁種滿了幾層樓高的大樹,微弱的晨光透過霧色加上樹影滲下來,忽明忽暗,潮濕的樹木混著泥土竟隱約透出一股血銹味,兩邊的山坡仿佛頃刻有甚麼鬼魅猛獸要撲出來,把我的身體和靈魂吃得乾乾淨淨。我懷著這樣惴惴不安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踏著墨綠色的青苔走上斜坡,到了位於李兆基樓的課室。

我掃視課室裡的臉孔,看到了大學裡為數很少的熟悉臉孔,他們也看到我了,熱情地嚷著我的別名。我也堆起了足夠的笑意回應著,就像之前每一天一樣,不管我此刻的内心是萬里無雲,還是積著厚厚的灰霧,他們也體貼地不會識穿你的內心,畢竟那是需要負責任的舉動,大家有各自的生活,實在沒有心力去背上課室裡每個人的重擔。坐下來,大家依舊嬉鬧幾句,就各自低頭滑手機,不知在滑甚麼,課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旁邊的圓臉同學倏忽低語:「又一個了……」我抬頭看她,她把手機塞到我眼前——〈中大女跳樓亡 本學年第7宗大學生自殺〉。霧更濃了,我看著這聳動的報章標題,不知所措,等著她做反應。她默默地收回手機,眼睛飄去遠方,淡然一句:「真可惜了……」我附和著:「對啊,真可惜。」這種不知如何定位的沉默很快就被我們的「開心果」打破:「喂,待會吃甚麼?和聲?我想試那個豬排飯。」圓面女生立刻眼睛發亮:「好啊,聽說很好吃。妳也去吧?」她問我。我如反射動作般掛上一號笑容:「當然了!」

我們幾個走在愈來愈厚的霧裡,往和聲出發。我愈發覺得這霧特別重,吸進去要特別用力,令腳步更為沉重。適逢上課日的午飯時間,餐廳人頭湧湧,巨大的談話聲、走動聲壓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坐下來後,「開心果」抱怨著教授又給我們功課,我默然嚼著咖哩飯,想到排山倒海的PapersPresentsExams,一個個等著我的無眠夜,窗外的霧仿佛衝了進來,填塞我的胃。我放下餐具,一顆飯都能令我反胃。餐廳裡的電視播著新聞:「中大醫科女生,疑不堪學業壓力而跳樓亡,是本學期第五宗中大學生自殺事件……」「不好吃嗎?剩了那麼多。」同桌一位同學問。我隨口回答:「嗯,不太好吃。」環顧四周,餐廳裡的人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歡笑的歡笑,好像沒誰留意過電視的內容。落地玻璃窗外的山景被灰霧腐蝕了,看不出輪廓。怪了,中午了霧應該要散去才對,為何會愈來愈濃?

晚上約了另一班大學朋友聚會,回到中大已錯過了尾班車,於是獨自走回宿舍。初春的夜裡寒意未去,襯上黑夜的霧特別詭異,絲毫沒有要散去的跡象。經過蒙民偉工程大樓的橋,他們說這裡是很多學生輕生的地方,我站到橋邊,伸長脖子,往橋下看,可霧太稠密且混和著黑暗,甚麼也看不見,卻有一種魔力,抓著我的視線,仿佛霧的盡頭是一切的出路,讓我著魔地一直凝視、一直凝視……身體愈來愈輕,離開了欄杆,飄浮在霧中,然後突然下墜,沉在無邊的霧和黑暗裡面……


手機鬧鐘的電子機械聲橫蠻地把我拉回現實,艱難地睜開眼睛,習慣看了一下對面的床,空空如也。對哦,今天是星期三,室友也要去上八半堂。中大的霧依舊那樣綿密,令人看不清路上一個個年輕笑臉背後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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