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7日 星期二

2015-16「大學中文一」組 優異獎《不淡忘於江湖》


不淡忘於江湖

 馮婥瑤 新聞與傳播學院(一年級)

「四年很短,小心時間失竊。」我輕揉惺忪睡眼,青字像嫩芽長在挺立的博群大熊貓紙牌。大熊貓伏在書案,似是嘲諷我業不精、不勤。

這是個鬱悶的季節,排山倒海的考試將我淹沒。我原打算在進學園埋頭苦幹,在二千五百平方米的水族箱焚膏油以繼晷,在字海中浮游,把書本密密麻麻的文字當作活餌灌注腦海,可惜在月明星稀之夜不敵睡魔。金魚只有七秒記憶。我敲打空空如也的頭顱,朦朧間收拾桌上狼藉。或許是水花濺濕筆記,將字化成湛藍的畫。

彎彎曲曲的長桌連綿百米,起伏波濤,七彩尼龍布豆袋梳化俯拾皆是,沒有稜角的鵝卵巨石椅凳猶如水缸造景。架厚重鏡片的女生鼓腮,鎖緊眉心,睁大死魚眼閱讀;穿人字拖的乾癟男生懨懨欲睡,打著呵欠,吐出氣泡。微煦白光漸漸滲入,水池外的黑幕轉亮,天窗折射出粼粼波光,照在灰濛石頭、灑落肩上、映入雙瞳。

我總嫌人潮如鯽的下午聒噪、星夜過份華麗,卻對靜謐的清晨情有獨鍾。難得早起,何不在直如矢、平如砥的道路上盤桓?我推開沈甸甸的玻璃門,貪婪地嗅著比魚缸裡潤的空氣。久違的清晨毫無煙塵,曉霧像一襲輕紗籠罩百萬大道了無人煙的林蔭大道是大自然的伸展台,屋簷下的小白腰雨燕嗷嗷待哺,用燕尾裁剪春霧啁啾蟬鳴交錯鑽入耳畔謳歌帶禪意人文氣息。

眺望若有還無的盡頭憶起沈浸醲郁、含英咀華時,在梯間睨到另一個紙牌。輕描淡寫的「路遙遙,無止境」在我心埋下沈重的種子。我曾以為大學生涯長路漫漫,但在花開旋落間,我已匆匆走完一個寒暑

山城四時之景變幻如夢。春風打翻調色盤,撥開裊裊雲霧,渲染漫山遍野的絢爛。百萬大道人來人往,喀嚓喀嚓,兩旁的宮粉洋蹄甲、紫荊花頓成主角。後來煙霧繚繞山巒,人煙漸薄。誰會凝視落英繽紛,多愁善感地喟嘆「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秋風起,掀起賞葉潮。楓葉驟看殷紅帶暈,細看呈三裂掌狀,邊緣捲曲翹起、略帶燒焦。待皎月黃衣漸寬,樹葉枯萎凋落,在風中翻騰起舞、化作春泥。葉落秋過,寒風凜冽,萬物酣睡,遺下光禿禿的枝椏。

如今,土地又吐出萌芽。

遠觀,惠園的淺水如鏡嵌入進學園之頂;近看,通透的魚缸纖埃不染。噴泉從湖底鑽出,濺起晶瑩水珠,湖心蕩漾魚鱗似的漣漪。簇擁紫花的葉子不偏不倚地落在水中,泛舟湖上。我蹲下俯瞰,裡面的人正埋首疾筆書寫。不曉得他們引頸甦醒久未舒展的僵硬骨骼時,仰首看到的是沾染濃稠墨汁的烏雲,還是因缺氧而竄出水面呼吸的魚?

白影掠過眼簾,停靠在圓形魚缸路燈下。果仁眼捲毛小貓的尾巴勾著墨綠樹葉,慵懶地依偎花槽,用利爪為渾身雪白搔癢,又用舌尖舔舐皮毛,蜷縮成一團。我看得出神,試圖靠近。誤踏鑄鐵井蓋的雜沓腳步聲驚動了那絨球,牠豎起柔如棉線的毛,撲向象徵萬象的回紋階磚路,粉嫩肉球緊貼大地,一蹦一跳增添生命力。我迷瞪地突發奇想:若我是一尾魚,牠可會把我吞噬,吐出脆弱魚骨?恍神後,貓咪已消失於大學圖書館的牆角

我順著牠的方向,步至攀附著荊棘的堡壘時間是魔術師,為只得枝蔓纏繞的李兆基樓,換上青蔥與淡紅的垂簾新裝爬牆虎以捲鬚吸盤佔領整牆,灰褐色的粗壯蔓藤蜿蜒如髯,鬱鬱蔥蔥的幼細葉尖帶鋸齒,染上緋紅,如龍蛇亂舞,如蚯蚓蠕動,刺得我發癢。我凝視蔓延的楓藤,似曾相識之感湧上胸臆,低頭,是手腕上的青筋。

我翹首遠目,眼光穿過圖書館,落在遼闊的林蔭大道。烽火台上矗立由雕塑家朱銘雕製的銅雕,名為「仲門」。硬邦邦的雕像呈拱門狀,與灰地磚相映成趣。渾然天成的岩石相框環抱草叢、藍天,和科學館外牆上的大型校徽。傳聞穿過門者不能畢業。也許言之過早,也許強說愁,也許以後我會因惦念一株花、一根草、山城的晨曦和稀薄空氣,而萌生穿過仲門的念頭。

四年很短,小心時間失竊」。趁歲月神偷未作惡,別讓時光從指縫間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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