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8日 星期三

2015-16「大學中文一」組 優異獎《堵》 

 

謝京蓉 酒店及旅遊管理學院(一年級)

心裡有時會特别堵。兩個人明明彼此在意,卻更容易因小事而大吵大鬧到沉默。一句話原本是親暱語氣,卻不幸撞上了對方不恰當的心情。於是引發一番爭論,於是導致互相傷害,於是在賭氣一陣不理不睬之後又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等了許久沒有回覆,就像是有團厚厚的紗布堵在胸口,很難受。

或許做了違心的事說了違心的話,心流血了要用這厚紗布包紮,堵住傷口以免失血過多。

堵着堵着會掉出眼淚來。

模糊的眼睛裡有點光斑,像是浸在水池中的月亮。

那光斑是窗邊掛燈帶。夜晚,心緒雜亂的時候,關掉房間的燈,獨獨讓這串燈帶亮着,痴痴地盯着燈帶出神,讓我的眼球和思緒完完全全被它佔有。這條燈帶的光不是一閃一閃的亮點,而是緩緩流淌的米黃色的光泉。光泉褪去了窗外的微微寒氣,暖暖地流進屋裡,流進即將被它融化的心裡。

但是這天,心裡被堵得嚴嚴實實的,觀上了其他燈打算像往常一樣望着燈帶出神,卻意外發現這燈帶也好似堵住了——米黃的光不再帶有光暈,不再像小泉水一樣淺唱低吟,不再從寧靜的夜裡流向我頗不寧靜的心裡——而是在某個瞬間,它毫無提示地凝滯了。像極了詩中的意境: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光泉的凝滯讓我很是失望,它死寂一般的光嚇得我冒出一身冷汗。不小心暴露在外面的黑色接線讓燈帶張牙舞爪。看樣子今晚是注定不能好眠了,我想。

但是這時,窗外的其它事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些關在樓裡的燈光。在我住的所謂山景房,可以看到的只是晨興的宿舍樓,或是抬起頭目光撞上的山上那幾棟樓。之前日日抱怨這缺少自然風韻的山景,今夜卻給了我不同的感受。雖然已是半夜,但似乎还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因為種種原因不能進入甜美的夢鄉,對面窗子裡的女孩子正擺弄着額前的頭髮,角落那個窗子裡的男孩子在房間踱來踱去,山上窗子裡那個模糊而端正的影子一動不動。他們在做些甚麼,又在想些甚麼?我才意識到,人文比自然耐讀。

是否有一盞燈照亮的是痛苦,是否有一盞燈代表的是悔恨,是否有一盞燈的主人是像我一樣,和在意的人鬧脾氣堵了心,想要尋找内心的安寧。不知怎麼,我十分堅信是有的,我甚至能感覺到,還有人像我這樣,靜靜看向窗外的燈,甚麼也不做。這些樓裡的燈光點點,遠遠近近,高高低低,明明暗暗,就像另一條巨大的燈帶,緩緩流淌的光泉漸漸流進心裡,波瀾起伏的心開始平靜。

平靜中我問自己,是不是在意的人,都更容易被忽視,更容易被傷害。

平靜有種強大力量。當一個人讓心安靜下來,他的思想才能真正表達他的内心。

在燈光的流裡,我開始反思,當時為甚麼要說那些氣話。說氣話有甚麼用?氣話可以說是我的試探——想要試探對方到底有沒有在意我的心情,卻又堵住了對方的回答。如果說我感到氣憤,是因為我認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發現自己處在了弱勢,那麼說氣話只是希望氣話成為我的鎧甲,保護軟弱的自己不受第二次傷害。從這種意義上講,氣話證明了我的無能。

不禁想起那句話來,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生氣自然是痛苦的一種,這樣看來,我的每一句氣話,不也正是表現這種對無能的憤怒的一種形式嗎?

既知無能,何必再氣。

眉頭漸漸舒展。拿起電話,沒有說氣話也沒有試探,打出一行字:我好難受。剛剛說的那些,都是氣話。发送。

剛剛說了那些話,我也正難受着。對方回覆的速度令人驚訝。

果然,我們都是彼此最珍惜的人。不必試探,不必堵心。

那塊堵心口上的厚厚棉團好像被取出了。

這時才留意到窗台上的燈帶,發現它開始漸漸恢復流動,不露痕迹卻又含情脈脈。連着其他樓裡亮着的一個個窗,從遙遠的天際流進房間裡,流進眼裡,流到心裡。

我突然明白,恢復流動的好像不是燈光,那是我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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